2018年6月2日，傅达仁在家人的陪同下飞往了瑞士，于6月7日在瑞士的尊严机构执行安乐死，享年85岁。

在他去世后的八个月，他的家人才选择公开了傅达仁安乐死的画面。短短一分钟，镜头留下了他人生末端的光影，顷刻之间，亦是生死之间。

作为去瑞士执行安乐死的第一个亚洲人，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6月7日

今天的傅达仁有些不太一样，他穿着最爱的大衣，胸口处还别上几块奖章，裹上平日里舍不得戴的围巾，还让儿子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光从外表来看，很难相信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不是去赴死，只是去参加人生最后的一场宴席。

他和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他人生最后的一顿早餐。一些些面包，一些些火腿。对于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来说，这些简单的吞咽动作其实都是很费力的。

傅达仁笑了笑：“我要留着肚子吃好吃的。”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贪吃的孩童。

之后傅达仁一家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派对，家人为他准备了一个大大的巧克力蛋糕，蜡烛在房间里堆成爱心的形状。这都是傅达仁要求的，他也要求家人如他一样，在这一天不流一滴眼泪。

尝了一口巧克力蛋糕他立马竖起了大拇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带有一点负担地去品尝一个美食，要知道曾经的傅达仁也算是一个美食家。

巧克力甜蜜的口感里又夹杂着一些微苦，也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之后，傅达仁签署了一些文件，证明自己是自愿前来并且意识清醒。他以前经常签名，还专门找人为自己的签名设计了字体，写出来潇洒又帅气。那双有力的大手曾经打过篮球、握过话筒，而如今却变得颤颤巍巍。

“我不喜欢单数，就在12点58分执行吧。”他平静地说道，仿佛只是在决定吃饭喝水的时间。

据儿子付俊豪回忆，在等待的前25分钟，一同前往的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聊天。其中有一个人叫做李恕权，他是傅老先生的干儿子，也是一名歌手。李恕权给大家起了个头，所有人陪着傅达仁唱起他最爱的歌曲《Amazing grace》，用的则是这俩父子昨天夜晚改编的中文歌词，然后将歌词写在了手机里。没想到吧，这位老先生明知自己第二天要面对死亡，可依然在前一夜偷偷地搞创作。

而这件事还被傅达仁的妻子撞见，搞得妻子气嘟嘟地到处和其他人抱怨：“明天都要走了，傅达仁这么晚还在那里刷手机！”

唱完歌，还没有到执行的时间。于是大家又起哄让傅达仁表演几段体育播报，于是这位老先生直起了腰板：“姚明在三楼投篮，这些小个子够不到只能望球兴叹啊！”“哇！快看这个球，大号特大号的三分球！”

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说完两段后他的身板弯曲了下来，他摆了摆手示意累了也像是在和众人挥手道别，斜靠在儿子的肩膀上，像一颗脆弱的麦穗。可即便这样，他嘴上还仍然在催促着快点执行，这急性子和他当年做体育主播时一模一样，他还时不时低头用手机给别人回复消息。

护士将一个小杯子拿到傅达仁面前，也宣布这25分钟真的结束了。

当护士询问他是否准备好时，他直起了身子坚定地答到，是的。这个小小的杯子装着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就是一口的量。护士告诉傅达仁，这个药特别地苦，他不必一口吞下，喝完后再大口地呼吸。

傅达仁分了四口才将药喝完，还用着仰头的动作帮助自己吞咽，他对着镜头告了别，用中文说了一声再见。而此时的时间正好是12点58分，和他计划中的一样。

在此期间，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对着他说“我们爱你”，他的妻子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膝盖。

大概三秒，傅达仁便轻轻地倒在儿子的怀中睡着了，曾经186的大高个，如今像个婴儿一般蜷缩着。慢慢地，他没有了呼吸，身体也不再起伏。一切迅速又宁静，让亲人们都还没意识到，他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儿子傅俊豪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父亲的变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终于把憋了好几天的眼泪迸发了出来。而此时，傅达仁的妻子却拍着付俊豪的肩膀说：“先别哭，他还能听到。”

傅达仁的骨灰安葬在台湾省新北市金山基督教平安园，而墓碑上的照片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时自己的帅照。

如此乐观的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下定决心安乐死？

决定安乐死

傅达仁是个不折不扣的山东汉子，1933年在济南出生，他的父亲傅忠贵则是中国著名的抗日将领。在当时鲁北组建的抗日游击队里担任司令一职，后因赫赫的战功被授予少将军衔。

可是傅达仁还未能真正领略父亲的雄风，父亲就在战场上壮烈牺牲了，那时候傅达仁才刚刚5岁，他甚至没见过几次他的英雄父亲。

而命运并没有可怜他，母亲很快也因为过度的悲痛加上长期的劳作离开了人世。于是小小年纪的傅达仁就成了孤儿，靠着吃邻居们的百家饭长大，这也使得他以后对于亲情更加渴望和珍惜。

解放战争时期，国军在大陆全面溃败，蒋介石带领部队撤到台湾，也带走了一批牺牲将领的子女，傅达仁就是其中之一。

15岁的他离开了家乡，踏上了陌生的台湾。宋美龄当时在台湾建立了“遗族学校”，也就是专门给那些将领的遗孤们接受教育的地方。

作为咱们山东大汉，傅达仁成年后个子一下蹭到了一米八，于是便有小伙伴拉着他去打篮球，篮球也因此成为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在球场上挥洒汗水让他感到无比快乐。

虽然热爱篮球，但是学习方面他也没落下，他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如今的台北大学。毕业后的傅达仁长到了1米86，25岁的他还被选入了篮球队，代表台湾参加过很多篮球比赛，也收获了不俗的成绩。

可没打两年，腿伤了，虽然治疗及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是体力和弹跳力远远不如之前，傅达仁只能无奈选择退役。

退役后他又去当了篮球教练，可这份工作干着总是不太得劲，朋友调侃他：“你这么伶牙俐齿，当什么教练，不如去当主持人！”没想到这么一句玩笑话却真的改变了傅达仁的人生，他开始转型去做了体育主播，成了“名嘴”傅达仁。

虽然傅达仁的人生很苦，但他的解说风格诙谐有趣，因为热爱美食他还发明了很多独特的词，盖帽他会说盖火锅，全垒打他会说成阳春全垒打。每每说到激动时经常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铿锵有了的音色瞬间将观众带到了比赛现场，幽默又让人身临其境的风格自成一派，很快，在体育解说界就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当时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大陆有宋世雄，台湾有傅达仁”。

能被傅达仁采访的，都是鼎鼎大名的体育巨星，姚明、贝利、阿里等等，他们还都成为了好朋友。

到了中年后，傅达仁从体育界转移到了综艺界，和老搭档沈春华创办了家喻户晓的综艺节目《大家乐》，他发现，让观众开怀大笑也是一种幸福。

不仅如此，1990年傅达仁还担任了北京亚运会的赛事解说，1991年他还登上了央视春晚的大舞台，表演了节目“山东大实话”，虽然他在台湾省生活多年，但是说起家乡话依然张口就来。

这时将近60岁的傅达仁宛如一座大山，不仅是他在台湾人民心中的地位，也是因为他一直锻炼保持着强健的体魄。

很多人感叹这位老先生的儿子看起来非常年轻，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两父子相差60岁。

虽然傅达仁已经结婚多年，但是膝下一直无子，一直到60岁才有了自己的骨肉。很多人夸他真是老当益壮，也正是因为老来得子，傅达仁对于傅俊豪极其宠爱，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傅达仁走后，儿子经常会像平日一样打开父亲的房门，有时候还会脱口而出一句“爸爸吃饭了”。只不过再也不会有回音，墙上的那副画提醒着他，父亲已经不在了。

这是父亲去瑞士之前画的最后一幅画，是临摹父子俩拥抱的合照。此时的傅达仁因为黄斑病变，眼睛只有0.1的视力，186的他只有49公斤，他的手瘦得可怕，似乎一个用力，骨头就会穿破他那层薄如蝉翼的皮肤。

可他仍然完成了这幅画作，这幅画十分逼真和精细，支撑他完成这幅画作的力量不是他的才华和画技，而是对儿子满当当的爱。

是的，如此坚持安乐死的傅达仁曾经有过一刹那的动摇，都是因为舍不得儿子。

虽然相差60岁，可在傅达仁生病之前，儿子从未觉得父亲是个老人。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将儿子举到高空，无论什么问题，父亲都知道答案。在他的眼里，父亲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可没想到，强壮的超人，垮了。

从2016年开始，傅达仁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某天他高烧一直不退，下腹如划刀子般绞痛，去医院照X光，医生诊断为胆管堵塞。

之后的每半年，便要切开他的身体，将冰冷的支架放到他的胆管里，半年到，再开刀取出来，再放新的支架进去。

如此循环往复，老人的愈合能力本就差，有时候伤口还没长好，就又多了一道新的刀疤。

很不幸，在第二次换胆管支架时，傅达仁被查出患有胰脏癌，在这个脆弱的器官里长着一个三公分的肿瘤。

他还做过胃部切除手术，他只剩下一半的胃，而这个小小的、残缺的胃，已经装不下他爱吃的一切美食。当年他做体育主播的口头禅都离不开美食，而现在，他渐渐地遗忘这些美好的滋味了。吃东西这么基础的行为都被剥夺了，此时的傅达仁便萌生了安乐死的念头。

之后的两年内，他不停地手术。每次手术都会从他身体里拿走一些东西，换来的只是短暂的祥和。他像是被人掏空的气球，里面似乎已经空空荡荡，可痛疼却像空气一般，充满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只不过这些狼狈傅达仁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现，在人前，他依然体面，撑着一口气。而回到家，他便摘掉假发和假牙，麻木地躺在床上，床前的止痛药一次一次地增加着剂量。

在半夜，傅达仁的房内经常传来“哐当”的声响。儿子每次推开门一看，原来是父亲因为服用吗啡而从床上摔落。他不哭也不喊，只能用瘦弱的手臂支撑着身体，可怎么也爬不起来。儿子立马将父亲抱回床上，曾经一米八六的父亲，如今的重量却那么轻。

这样一位生意盎然的人，一位总是在人群中心的男人，一位骄傲又强大的父亲，面对生命的朽坏，竟也显得那么无助。

他曾经是运动员，是主持人，是作家，是画家，是美食家，可是疾病让他只能当一个病人。

当他第一次提出安乐死时，家人无比震惊，他的妻子还“呸、呸、呸，不准说死不死的。”家人们开始鼓励他、挽留他，让他写自传，拖了小半年，又让他开画展，又拖了几个月。期间家人一直在阻挠和拉扯，改机票什么的方法都用过了。

就这样一拖再拖，傅达仁的身体越来越差，他还是坚持要去瑞士安乐死。实在拗不过，大概在2018年年初，这家人第一次来到了瑞士。

才到瑞士，傅达仁就开始发高烧。因为签署安乐死需要保持清醒，于是家人们连哄带骗让傅达仁取消了安乐死，把傅达仁又弄回了台湾，为了让他改变安乐死的想法，儿子傅俊豪更是提早了婚期，在2月份举行了结婚典礼。傅达仁不仅出席婚礼还上台说了很多话，穿着笔挺的西装，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垂危的老人。

这段时间里，他还在网上给他的粉丝留言，说了自己辗转还是决定去瑞士执行安乐死。此消息一出，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更有人质疑之前取消安乐死是炒作。

之后的傅达仁又一次因为高烧入院，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当点滴一滴入体内时，他便止不住地抽搐，甚至每三秒钟躺下，又坐起来，躺下，又坐起来。整个过程痛苦不堪，令家属也感动心痛，看着他一次次的发抖和翻白眼，原来这么多年，他是这样顽强又辛苦地在和生命搏斗。

医生说，这是濒死期。

于是这一次，家人终于支持他去瑞士安乐死。

在临行前的一个礼拜，傅达仁的手不小心碰到硬物，而他老化的皮肤不再有弹性，像是一块饼干一样直接裂开，一整道全是血。医生说，要缝12针，傅达仁直接拒绝，他让医生找块人工皮给他贴上。此时的他，终于可以任性一次，他再也不想挨针，再也不想吃苦了。

安乐死的那段视频里，他端起小杯子的那只手，还贴着人工皮。曾经像巨塔一般的男人，如今像是一片易碎的玻璃。

在执行安乐死的前一天，傅达仁给他念书时的好朋友打了个电话，这是一位摩梭人，当年因为肺结核而被孤立，只有傅达仁愿意和他说话。

“朋友，我准备去安乐死，本来计划是明天，但是排满了，只能等到后天了。”

“那你走得很坦然。”

“是啊，无憾。我爱你，我和家人们在一起，在这个好漂亮的公园里。”

“那你平安走好。”

傅达仁拜托家人将他安乐死的影片公开，他用生命揭开了安乐死这层神秘的面纱，将他对于死亡的选择，摊开在了阳光下。

最后他也透露，整个流程大约花了五十万元新台币，包括遗体火化以及运送回台湾。

后记

死亡，真是很可怕的字眼。但它如影随形。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爱的人的离开，这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即便过去很久，当你听到那首TA最爱的歌，看见滚动的洗衣机，都会让伤口开始发痛。

我们时常谈论生的质量，却总去避讳死亡的质量。安乐死也是多年以来一直在讨论的话题，能体面地离开人世，是不是一种幸福的权力？

可安乐死不仅手续复杂要求繁多，还需要大笔的金钱。

除了安乐死，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怎样在有生之年好好地对待自己和对待我们爱的人，才可以，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少一些追悔莫及？才可以，在生命走到终点时，不羞愧，不惋惜？

失去所爱的人的痛苦，也许每个人都会经历，所以也请珍惜拥有的每一天，用尽全力去爱、去生活，不让自己留有太多遗憾。

参考资料：

[1] 百度知道——傅达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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